来源:未知 发布于:2013-04-18 16:27 浏览:
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下称“五院”)14楼呼吸内科病区,一位年轻的护士拿着药物托盘,匆匆走入一间病房,按下最里面靠窗病人床头的呼叫铃,熟练地给他换掉点滴液。
4月清明过后,春天才算真正开始,温暖的阳光照进病房里,病友们或在看报,或闭目养神,一切似乎与往年的春天无异。
然而,就在几天前,这个病区一度成为全国的聚焦中心。这位护士回想起2月26日那次专家会诊,仍有些后怕:“当时大家还不知道,一个新的传染病病毒在我们这个病区第一次出现。”
这个新的病毒——H7N9禽流感病毒,自3月31日发布,短短十几天,已人尽皆知。截至发稿之日,它已在中国的长三角地区悄无声息地游荡,侵害了至少38人,夺去了10条生命。H7N9禽流感预防性疫苗大约要7个月后才能研发出来,现在,携带着它的野鸟却即将迁徙,这个春天注定将不安。
一
2月25日晚,上海飘着小雨,初春的气温忽高忽低,捉摸不定。一位69岁的山东男人李某,带着87岁的老父亲,来到位于上海市闵行区的五院急诊室。
老人发着超过38℃的高烧,已经咳嗽了一个星期。他的这个儿子,和另一个55岁的小儿子,也因感冒在这家医院住院。小儿子在李家一家三口中最先发病,2月20日被送到五院急诊时已经昏迷,表现为重症肺炎,医院对他进行了抢救。
一家三口几乎同时因相似的病状入院,医院不敢怠慢,立即对李家父子采取了隔离措施,同时将三人的情况和检测标本送至闵行区疾控中心。
闵行区疾控中心怀疑他们感染了甲型流感。在生物学中,流感病毒分甲、乙、丙三型;其中甲型流感病毒以H×N×的形式标记(×为数字),H代表病毒的血凝素蛋白(HA),有16种亚型;N则代表病毒的神经氨酸酶蛋白(NA),有9种亚型。不同的组合,形成了135种不同的甲型流感亚型病毒。
闵行区疾控中心随即把能检测到的甲型流感亚型全部测了一遍,令人意外的是,结果均显示为阴性。五院也连夜给老人施以“全覆盖”式治疗,但所有的尝试都无效。
治疗陷入僵局。第二天,五院请来闵行区疾控中心和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多位专家来给李家父子会诊。这些专家在呼吸科方面各有所长,医院希望能通过集思广益,找到李家父子的症结。
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方副主任卢洪洲参加了此次会诊。2009年5月,墨西哥暴发甲型H1N1流感病毒(俗称“猪流感”),卢洪洲曾受命前往,掌握了确诊甲型流感的能力。此后,上海在甲型流感监控方面作出调整部署,上海各区县疾控中心负责检测流感是否为甲型,亚型则交由卢洪洲所在的市疾控中心。
但在对李家父子会诊之后,卢洪洲发现他们对已知亚型的检测均为阴性,然而临床表现又确实是病毒性感染的甲流症状。
专家会诊的意见,有说军团菌的,也有说不像病毒。“我就请五院把相关的标本送到我们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生物安全防护实验室去做进一步的检测。”卢洪洲说,同时,他在电话里跟同事提起,可能是一个未发现的新型病毒。
与此同时,李老先生和他小儿子的病情迅速恶化。
2月28日,五院第二次请来专家会诊。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呼吸内科主任白春学就是其中的一位。白春学在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心血管研究所从事博士后研究期间,曾师从国际著名危重医学和生理学家Matthay教授,是呼吸内科领域的领军人物。
此时,李老先生的小儿子已经救治无效去世。白春学参与诊断李老先生时,高度怀疑是跟呼吸道病毒的感染有关,再次提出可能是流感病毒造成的。
白春学发现,这时五院的医护人员还戴着一次性的纱布口罩。由于坚决怀疑此病是一种呼吸道传染病,所以在医院隔离室接触病人时,白春学反而戴了个醒目的N95口罩。
二
2月26日当天,五院给位于上海市郊金山区山阳镇的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送去了李家父子三个人共9份病例标本,每人各一个咽拭子、一个痰标本、一个血清标本。一份用于检测,一份日后送北京复核,一份则被继续保存。
据成功探访该中心的媒体报道,一支70人团队大约用了三天时间,24小时连轴转,经过常用的甲型流感通用引物检测,结果显示李老先生和小儿子的样本呈阳性,而已有的几种甲流亚型检测都显示阴性。因而确认了病毒是一种甲流,但不是已知的甲流。
这也印证了卢洪洲最初的想法。但如何对付这个新型病毒,研究者们一时还没找到特效药。卢洪洲也只是提出,如果发病早期能使用达菲,应该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李老先生病情发展得非常迅速,他也早已过了适用达菲治疗的48小时“黄金期”。3月4日,李老先生在五院撒手人寰。
就在这一天,江苏盐城27岁的小伙子吴亮亮住进了李老先生同一层楼。吴亮亮今年1月份才来上海,以前一直在其他城市打工,今年,他决定和妻子一起到上海,帮助岳父岳母经营他们在上海市闵行区景川菜市场的两个猪肉摊,希望苦一苦,让年幼的儿子过上好日子。
景川菜市场经理王志顺说,吴亮亮是个比较内向的小伙子,日子也过得省吃俭用,平时就守着猪肉摊,他的妻子吴晓雅偶尔到旁边的菜摊买些蔬菜。
2月27日,吴亮亮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地从猪肉摊回家,测了下体温,39℃。而后,他在妻子的陪同下去附近一家小诊所挂了一瓶点滴,体温渐渐退了下去。
但第二天上午,他的体温又骤然回升。吴亮亮再次去诊所挂了两天点滴,这一次,体温居高不下。3月2日,吴晓雅拉着丈夫去了五院急诊,结果X光显示吴亮亮肺部上有几个白点。医生说,可能是肺炎,建议他接着打针治疗。
3月4日,吴亮亮开始不停地咳嗽,呼吸困难,想让病好得快一点,他住进14层的呼吸内科。给吴亮亮办理入院手续时,吴晓雅听说,同一层楼刚死了两个人。
那天晚上,吴亮亮彻夜咳嗽。凌晨2点,他对妻子说:“我好难受,气上不来了,你叫医生来看看。”值班医生给吴亮亮加了点滴,谁也没意识到,刚夺走李老先生的病毒,将在吴亮亮身上重演。
吴亮亮的病情不可遏制地迅速恶化。6日中午,医生突然告诉吴晓雅,她的丈夫病情加重,要转进重症监护室(ICU)。被送入ICU后,吴亮亮被戴上了氧气面罩,喉部被切开插管辅助呼吸,他只能哭着用纸笔和吴晓雅对话。
就在此时,ICU病房外正传播着一条实际上与吴亮亮息息相关的消息。
3月7日,一条“上海第五人民医院出现了几例不明死亡病例,初步诊断为流感,有呼吸衰竭症状,希望院方公布真相”的微博在网上迅速传播。下午5时20分,五院官方微博异乎寻常地快速发布澄清。
第二天,上海多家媒体刊发了五院和卫生局的辟谣稿,称专家表示:“近期呼吸道感染患者增加,与季节变化有关。”而对于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正在对五院三例病例进一步检测的情况,没有任何信息公布。
在外界热闹的谣言和辟谣中,8日晚上,吴亮亮似乎感觉到死亡的临近,他在纸上写道:“我病情严重了。外面有什么人?”这时,吴家30多个亲戚已经从盐城赶到了上海,看他们看到的吴亮亮,已是浑身发肿发黑,五官都陷在肉里的一个陌生人了。3月10日中午,吴亮亮停止了心跳,至死都不知道是什么夺去了他原本年轻健康的生命。
三
其时,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内的研究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有知情者称,3月10日左右,H7N9的基因序列已基本被查清。此后的程序,将由实验室上报至上海市疾控中心,然后经国家层面复核后反馈。
3月31日,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通报,上海市和安徽省发现3例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
日后发布的信息显示,3月22日,上海市疾控中心向中国疾控中心送去了标本,与李老先生、吴亮亮的标本一起送达的,还有在南京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就诊的韩某的标本。3月24日前后,标本抵达疾控部门下属的中国流感中心。3月29日,科研人员从3个病例里分离到3株病毒,并完成全基因组测序,确定它们是同一基因类型H7N9。
此时,三份标本中韩某尚在治疗中,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在3月31日卫生部公布H7N9信息之前,南京方面有关文件中已出现“H7N9”字样,“这说明上海和南京方面已经有过沟通,否则南京也不会想到向上递送标本。”这位知情人士说。
按照分析,H7N9对烷胺类药物耐药。这很快被运用到韩某的治疗中去。尽管如此,H7N9病毒还是在4月9日夺去了韩某的生命。
4月2日,上海市政府紧急启动流感流行应急预案三级响应,此时,H7N9仍是一个被知之甚少的事物。但病例早在2月底就出现的情况随即引起公众质疑,为何20多天后才公布H7N9感染病例。
上海市疾病防控中心主任吴凡解释,发现过程包括了临床的一般诊治,排除已知病原情况,进行不明原因新病原相关检测,到病毒相关序列基因测序,到最后明确下来,应该至少需要20多天时间。
吴凡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业内同行曾跟他们说,上海的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能够在第一时间警觉地怀疑是一个新的病原,同时锲而不舍地开展进一步的探索和研究,最后发现一个全球首例的新病毒的感染,无论从网络监测的敏感程度,还是从实验室的检测能力方面,都是非常棒的。
而复旦大学一位专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最重要的原因是,对于这样一个新病毒的确认,需要“慎之又慎”,不能有半点差错。
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也对“瞒报病情”持否定的意见。“对一个死亡的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没有放过,而是坚持不懈对标本进行检测,最终发现H7N9这个新病毒。从目前情况看,中国对人感染H7N9禽流感的防控,应不存在疫情瞒报现象。”
4月11日,有关H7N9禽流感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上海4岁男孩李某在3月31日发烧并检查出感染H7N9禽流感病毒后,于这一天康复出院。这也是全国首位被治愈的H7N9禽流感病人。不过,与其说是“治愈”,医生和专家更多地把原因归结于“病情轻微”的小孩强大的自愈能力。毕竟,还有20多个病例仍在长三角各个城市紧张的抢救之中,公众对H7N9紧绷的神经,至少要在有效的治疗手段研发出来后才能真正得以缓解。